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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天鵝效應 | The Black Swan
如何及早發現最不可能發生但總是發生的事

納西姆.尼可拉斯.塔雷伯(隨機的致富陷阱作者)

前言

談談鳥的羽毛

舊世界裡的人在發現澳洲之前,相信所有的天鵝都是白的,這個想法無懈可擊,因為看起
來,這和實證現象完全吻合。看到第一隻黑天鵝,對一些鳥類學家(以及其他極為關心鳥
類顏色的人)而言,也許是有趣的意外,但這個故事的意義並不在此。這個故事顯示,我
們從觀察或經驗所學到的東西有嚴重的侷限,以及,我們的知識不堪一擊。一個單一觀察
,就能讓千萬次確認看到數百萬隻白天鵝所得到的泛化推論失效。你所需的只是一隻黑天
鵝(而且,我聽說,相當醜)。*我把這個哲學-邏輯問題進一步推進到經驗現實(
empirical reality),這個問題,我從小就沉迷其間。我們在此所稱的黑天鵝事件(
Black Swan,英文大寫),為具有下列三項特性的事件。

年聖誕節我還收到一箱黑天鵝酒(這不是我的最愛)、一捲錄影帶(我不看錄影帶)、和
二本書。我比較喜歡照片。

第一,這是個離群值(outlier),因為它出現在通常的期望範圍之外,因為過去的經驗
無法讓人相信其出現的可能性。第二,它帶來極大的衝擊。第三,儘管處於離群位置,一
旦發生之後,我們會因為天性使然而去捏造解釋,讓這事件成為可解釋及可預測。

我們暫且打住,先整理一下這三要素:稀少性、極度衝擊、和事後諸葛(而不是先見之明
)。*少數幾個黑天鵝事件就幾乎解釋了我們世界裡的所有事,從理念和宗教的成就、歷
史事件的演變、到我們個人生活的元素。自從我們在好幾萬年前脫離了更新世(
Pleistocene)之後,黑天鵝事件的效應就不斷增加。這種事件在工業革命期間開始加速
,因為世界從此變得越來越複雜,而普通事件,就是我們研究、討論、並企圖透過讀報去
預測的事件,卻變得越來越不重要。

*具有高預期機率卻未發生的事件也是一種黑天鵝事件。因為,就對稱性而言,高度不可
能出現事件之發生,就相當於高度可能出現事件之不發生。

想像一下,在一九一四年事件前夕,以你當時對世界的瞭解來預測未來,這是多麼的沒用
。(別用你無聊的高中老師所灌輸給你的解釋來作弊。)你會想到希特勒崛起及後續的戰
爭嗎?你會想到蘇聯集團驟然瓦解嗎?你會想到回教基本教義派興起嗎?你會想到網際網
路普及嗎?你會想到一九八七年股市崩盤(以及後來更難預料到的復甦)嗎?時尚、流行
、風潮、創意、和各種藝術流派與學說的出現,全都跟隨在這些黑天鵝事件之後。幾乎可
以這麼說,你周遭的任何重大事件,都符合這個條件。

這種結合低可預測性和大型衝擊的性質,讓黑天鵝事件成為一個大謎團;但這還不是本書
所要關切的核心。我們傾向於假裝黑天鵝事件不存在,更強化了這種現象!我不是指你、
你的喬伊表哥、和我,而是指幾乎所有的「社會科學家」,這些人一個多世紀以來,誤以
為他們的工具可以衡量不確定性(uncertainty),並在此想法下運作。因為把不確定因
素科學(sciences of uncertainty)應用到現實世界問題,已經產生荒唐的效果;我個
人就親身在財務和經濟學上見識到這種現象。問問你的投資組合經理人,他對「風險」(
risk)的定義是什麼,很可能,他會提供你一份排除了黑天鵝事件出現機率的測量值——
從而,這份數字在評估整體風險的預測價值上,並不比占星術好(我們將會看到他們如何
用數學來裝飾學術上的騙局)。這是社會類題材所特有的問題。

本書的中心理念在於關切我們對隨機事件,特別是偏異值甚大者,視而不見的問題:為什
麼我們,科學家或非科學家、高手或凡人,傾向於見樹不見林?為什麼我們一直在注意細
節而非可能發生的重大事件(儘管這些事件顯然有重大影響)?而且,如果你看懂我的論
點的話,為什麼讀報紙事實上會減少你所吸收的世界知識?

我們很容易看出,生活是由寥寥可數的幾個重大衝擊所累積而成的效果。坐在你的椅子(
或是吧檯的高腳椅)上,要辨視出黑天鵝事件的角色並不難。做以下的練習。檢視你自己
的存在。數一數重大事件,自你出生之後,在我們周遭所發生的技術變革和發明,並與這
些事件發生前,你所作的預期作比較。這些事件有多少是按照進度發生?檢視你個人的生
活,例如,職業選擇、或是和伴侶相遇、離鄉背景遠離母國、遇到的背叛、突然發財或突
然一貧如洗。這些事,有多少是按照計劃出現呢?

你所不知道的事

黑天鵝事件使得你所不知的事遠比你所知的事更為重要。考慮這點:許多黑天鵝事件可能
因為我們預期它們不太可能發生而發生,並且惡化。

想想看二○○一年九月十一日的恐怖攻擊:如果其風險在九月十日合理地想到,就不會發
生了。如果恐怖攻擊的可能性被認為值得注意,戰鬥機就會在雙子星大樓上空盤旋,飛機
也會鎖上防彈門,而攻擊將不會發生,句點。也許會發生別的事件。那是什麼呢?我也不
知道。

一個事件之所以發生,就因為我們認為不會發生,這不是很奇怪嗎?對這種事,我們有何
種防護?不論你知道了什麼(例如,紐約市是恐怖攻擊最容易選擇的目標),如果你的敵
人知道你知道,就會變得不重要。在這種策略遊戲中,可能的情況是,你所知道的事,可
能真的一點都不重要。

這可以延伸到所有的事業。考慮餐飲業中的殺手級「神秘配方」。如果配方眾所周知,則
隔壁的人早就想出對策,而這個配方也將毫無特點。餐飲業中下一個殺手必須是當前餐飲
業者不易想到的構想。必須和預期有某種距離。這種冒險創舉越是在意外中成功,競爭者
就越少,而實現這個構想的企業家也就越成功。同樣的道理也適用在鞋業和出版業——或
任何種類的企業。同樣的道理也適用在科學原理——沒人有興趣去聽無聊的事。一般而言
,人類開創新事業的報酬,和大家的預期成反比。

考慮二○○四年十二月的太平洋颶風。如果我們事先預期到了,就不會造成如此的損失—
—受災地區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居住,而預警系統也會適時發生作用。你已經知道的事,並
不會對你造成真正的傷害。

專家和「虛有其表」

我們對離群值的預測無能為力,這隱含了我們沒有能力預測歷史的發展軌跡,因為這些事
件都是變動不居。

但我們的一舉一動,卻好像是我們有能力預測歷史事件似的,或者更過分,好像我們有能
力改變歷史軌跡似的。我們預測三十年後的社會保險赤字和油價,卻不知道我們連明年夏
季的狀況都無法預測——我們在政治和經濟事件上所累積的預測錯誤是如此之大,以致於
每次我看到實際數字時都要捏一捏自己,以確定我不是在作夢。令人驚訝的不是我們的預
測錯得有多離譜,而是我們竟然不知道預測錯得很離譜。當我們在處理致命衝突時,這點
最令人感到憂心忡忡:戰爭基本上無法預測(而我們竟然不知道這點)。由於人們對政策
和行動之間的偶然連結產生了這種誤解,我們可以輕易地引發由挑釁的無知(
aggressive ignorance)——像小孩子玩化學設備——所造成的黑天鵝事件。

我們因黑天鵝事件而沒有能力預測環境,加上普遍上,大家對這種事態缺乏瞭解,這表示
,有些專業人員,雖然我們認為他們是專家,其實不然。根據他們的實際績效,在專業上
,他們並不比一般人多瞭解多少,但他們的表達能力卻比較好——或更糟的,以複雜的數
學模型來讓你看不清楚。他們通常打著領帶。

既然黑天鵝事件無法預測,我們就必須去適應這些事件的存在(而不是天真地企圖去預測
)。如果我們專注在反知識(antiknowledge),或是我們所不知道的事,則我們可以做
許多事。這種效益有很多種,其中之一是,你可以盡可能地把自己曝露在(有利型的)黑
天鵝事件中,僥倖獲利。事實上,在某些領域——例如科學發現和創業投資事業——來自
未知事物的報酬大到不成比率,因為在典型上,你在稀有事件上的損失甚小,但收益卻很
大。我們將會談到,和社會科學的想法相反,幾乎沒有任何的發現、任何引起注意的科技
是來自設計和規劃——它們只是黑天鵝事件。發明家和企業家的策略是盡量不靠由上而下
的計劃,而是專注於大量的雞毛蒜皮小事,並在機會自動出現時,認出機會。因此,我不
同意馬克思和亞當斯密追隨者的想法:自由市場之所以有效是因為它們允許人可以鴻運高
照,這是來自積極嘗試錯誤的運氣,而不是來自技術報酬或「獎勵」。於是,策略是盡量
各種事物都去摸索,並盡量試著去收集黑天鵝機會。

學習學習

人類另一個相關的缺陷是過度專注於我們所知的事;我們傾向於學習精確的細節而非整
體。

人類從九一一事件學到了什麼?他們學到了有些事件會因為變動不居,而大部分落在可預
測的範圍之外嗎?不。他們瞭解到傳統智慧具有先天上的缺陷嗎?不。他們想出了什麼?
他們學到了避免回教基本教義派恐怖份子和高層建築的精確規則。許多人不斷提醒我,重
點在於務實並採取具體措施,而不是把知識「化為定理」。馬奇諾防線(Maginot Line)
的故事顯示吾人如何受制於明確事物。法國人在一次大戰之後,於德國先前的入侵路線上
建了一堵牆,以防止其再度攻擊——希特勒(幾乎)毫不費力地繞過這道牆。法國人曾經
是歷史的好學生;只是他們學得太精確了。他們太務實,也太專注於自身的安全問題。

我們並沒有同時學到「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」。問題在於我們心智的結構:我們學不到
規則,只是學到事實,而且只有事實。我們似乎不善於瞭解超規則(metarules,例如「
我們傾向於學不到規則」這個規則)。我們藐視抽象;我們熱切地藐視抽象。

為什麼?在此,由於我計劃在本書其餘部分討論這個問題,我們有必要以完全不同的觀點
來探討傳統智慧,並顯示傳統智慧不適用於我們這個現代、複雜、而且越來越遞迴(
recursive)的環境。*但還有一個更深入的問題:我們的心智是做什麼用的?看起來,
我們好像是採用了錯誤的使用手冊。我們似乎沒有用心智來思考和反省;如果有,今天的
問題就不會那麼難了,但同時,我們也活不到現在,而我也不會活著在此談論這個問題—
—我的反事實(counterfactual)、內省、而努力思考的祖先早就被獅子吃掉,而他那不
思考卻跑得更快的表親卻可以跑去躲起來。想想看,思考很花時間,而且一般而言,思考
完全是在浪費能量,所以我們的祖先有一億多年的時間,都是當個不思考的哺乳動物,只
有在人類史上的一小剎那,使用了這一向只用於完全不重要事物的頭腦。證據顯示,我們
實際上的思考活動遠少於我們以為的情形——當然,除了當我們在思考這個問題時。

*此處遞迴的意思是指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擁有越來越多的回饋迴路,造成事件成為更多
事件發生的原因(例如,人們因為其他人買某一本書而去買那本書),於是產生滾雪球、
反覆無常、而無法預測的全球性贏家通吃效應。我們今天所處的環境,資訊快速流動,更
加速這種傳染力。同樣地,事件可能因為不該發生而發生。(我們的直覺力是用來應付簡
單原因、效果、和緩慢流動資訊的環境。)這種隨機性在更新世裡是不流行的,因為當時
的社會經濟生活遠比現在單純。

忘恩負義的新種類

想到那些被歷史不當對待的人就令人傷心。愛倫坡(Edgar Allan Poe)或韓波(Arthur
Rimbaud)等放逐詩人(poetes maudits)為當時的社會所輕蔑,後來卻被大加讚揚,並
用來強迫學童研讀。(有的學校甚至以高中退學者的名字來命名。)哀哉,這種肯定來得
有點太慢了,無法及時提供血清來救活這些詩人,或維持他們的羅曼蒂克生活。但世上還
有許多英雄受到更嚴重的不當對待——這群可悲的人,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英雄,他們卻救
了我們的性命,協助我們避開災難。他們沒有留下遺跡,他們甚至在做出貢獻時,連自己
也不知道。我們會記得因為某些我們所知道的因素而犧牲的殉難者,卻從未記得那些貢獻
不小,但其貢獻因素不為我們所瞭解者——只因為他們成功了。我們對放逐詩人的忘恩負
義情形,和這種另類的不知感恩比起來,根本就不算什麼。這是一種更惡劣的忘恩負義:
覺得這些沉默英雄的貢獻沒有用。我將在下面的思考實驗中展示這種狀況。

假設有一名勇敢、有影響力、有智慧、有遠見、且堅定不搖的立法委員推動一項法案,並
於二○○一年九月十日生效,全球適用;這項法案要求每架飛機的駕駛艙要一直鎖上防彈
門(這讓艱困的航空公司付出高昂的代價)——只是為了怕萬一恐怖份子決定要以飛機來
攻擊紐約市的世貿中心。我知道這很瘋狂,但這只是個思想實驗(我知道世上可能沒有有
智慧、勇氣、遠見、且堅定不搖的立法委員;這是思考實驗的要點)。這項法案的措施在
航空業中並不受歡迎,因為會造成困擾。但一定可以防止九一一事件。

這位推動立法要求鎖上駕駛艙門的人死後,並沒有人為他在公共廣場上設立雕像,訃文上
也沒有以下簡短描述。「張三,避免九一一慘案有功,死於肝病併發症。」群眾有鑑於他
的措施相當膚淺而且浪費資源,再加上飛機駕駛員的大力幫忙,可能早就把他踢出辦公室
了。曠野的呼聲(Vox clamantis in deserto)。他會鬱鬱寡歡地退休,深深感到挫折。
他死時的印象是覺得自己一事無成。我希望我能參加他的葬禮,但是,讀者諸君,我找不
到他。然而,肯定表揚具有相當的激勵作用。相信我,即使是那些真心宣稱不相信肯定和
表揚的人,即使他們把勞力和勞力成果分開,事實上,肯定和表揚還是為他們帶來一劑強
心針。看看這些寂靜的英雄得到了什麼樣的獎賞:連他自己的荷爾蒙系統也串謀起來,不
給他獎賞。

現在,再來看看九一一事件。事件發生之後,誰得到了肯定?那些你在媒體上、電視上所
看到,表現出英雄行為的人,以及那些試圖讓你留下印象,認為他們表現出英雄行為的人
。後者包括紐約證券交易所董事長理察.葛拉索(Richard Grasso)這種人,他「救了交
易所」,並因為他的貢獻,得到了一筆龐大的獎金(相當於一般人薪水的幾千倍)。他所
做的事就是到現場在電視上搖一搖開市鈴——我們將會討論,電視是不公平的帶原者,也
是造成我們對黑天鵝事件盲目無知的主要原因。

誰得到了獎賞?是讓我們避開衰退的中央銀行官員,還是「修改」前任錯誤,並且在位期
間碰巧發生景氣復甦的官員?誰比較有價值?是讓我們避開了一場戰爭的政治人物,還是
開啟一場新戰爭(並幸運地打贏了)的政治人物?

我們前面所談到之「我們所不知道事物」的價值,也適用同樣的逆向邏輯;大家都知道預
防勝於治療,但很少人會給予預防行為獎賞。我們頌揚那些名留千古者,代價是讓有貢獻
的人在史書上默默無聞。我們人類不只是個膚淺的物種(這個毛病在某種程度上還可以醫
治);我們是非常不公平的物種。

生活非比尋常

這是一本談不確定性的書;對筆者而言,稀有事件就等於不確定性。這看起來也許是個強
烈陳述——為了瞭解普通事件,我們必須把重點放在稀有和極端事件之研究上——但我會
在後面清楚地表達我的看法。研究現象有二種方法。第一種方法是把異常剔除,而專注於
「正常」。檢視者把「離群值」丟在一旁,而去研究普通的案例。第二種方法則是想,若
要瞭解一個現象,首先必須考慮極端事件——尤其是它們如果和黑天鵝事件一樣時,會帶
著異常的累積效果。

我不會特別去關心普通事物。如果你想瞭解一位朋友的氣質、道德、和格調,你必須去看
他在嚴格環境測試下的表現,而不是在優雅的日常生活中的狀況。光是檢視一個人的日常
舉止,你能查覺他的犯罪行為有多危險嗎?如果不考慮病毒和傳染病,我們能真正瞭解健
康嗎?事實上,常態通常不重要。

在社會生活中,幾乎每一樣事物都是由稀有而重要的衝擊和跳躍所產生;然而,幾乎所有
有關社會生活的研究卻始終聚焦於「常態」,尤其是在推論上所採用的「鐘形曲線」法所
告訴你的東西,和沒有告訴你任何東西差不多。為什麼?因為鐘形曲線忽略了大偏異(
large deviation),無法處理它們,卻給我們信心,以為我們已經馴服了不確定性。它
在本書中的暱稱為GIF,即「知識大騙局」(Great Intellectual Fraud)。

柏拉圖和書呆子

西元第一世紀猶太起義之初,許多猶太人的憤怒導因於羅馬人堅持把卡尼古拉(Caligula)
的雕像放進耶路撒冷的廟宇裡面,以交換在羅馬的廟堂陳列猶太人的神,耶和華。羅馬人
不瞭解猶太人(以及後來的黎凡特〔Levantine〕一神教)所謂的神(god)是抽象的,
包羅萬象,和羅馬人在談到神(deus)時那種具有人形、過度擬人化的神完全無關。關鍵
在於猶太人的神並不把自己授予象徵表徵(symbolic representation)。同樣地,許多
人為求方便而標示為「未知」、「極不可能發生」、或「不確定」的東西,和我的意思並
不相同;它並不是一個具體而明確的知識種類,或僵化的領域(nerdified field),而
是相反;它是知識之不足(或限制)。它正好是知識的反面;我們應該學著避免用為知識
所造出來的詞語去描述其反面的事物。

我所謂的柏拉圖式思想(Platonicity),承襲哲人柏拉圖的理念(和特性),指吾人錯
把地圖當成土地的傾向,專注於單純而定義完善的「形式」(forms),不論是物體,如
三角形、或社會思想,如烏托邦(依照某種「令人信服」的藍圖所建造的社會)、甚或國
家。當這些構想和清新的架構進駐我們的腦袋時,我們就會讓這些事物所享有的優先權,
高於其他不是那麼優雅的東西——一些雜亂而漫無章法的東西(我將在本書中進一步闡明
這個想法)。

讓我們認為自己懂得比實際還多的,就是柏拉圖式思想。但這種情形並非每個地方都發生
。我並不是說柏拉圖式的形式不存在。模型和架構,這些是現實(reality)的知識地圖
,並非總是錯的;只有在特定的應用上才是錯的。其難處在於a)你事先不知道(只有事
後才知道)地圖哪裡有錯,以及b)錯誤會導致嚴重的後果。這些模型宛如可能有效的藥
品,卻帶有隨機而嚴重的副作用。

柏拉圖圈(Platonic fold)是爆炸的外緣,在此處,柏拉圖式的想法和雜亂的現實接觸
,而且,在此處,你所知道的,和你以為知道的之間的缺口,大到可能引發危險。黑天鵝
事件就在此處產生。

太無聊,沒什麼好寫的

據說,藝術導演盧奇諾.維斯康堤(Luchino Visconti)要確認,當演員指著一個闔著的
盒子說裡面有珠寶時,裡面就真的要有珠寶。也許這是讓演員入戲的有效方法。我想,維
斯康堤的意思還可能是來自單純的美學感受和求真的慾望——總之,愚弄觀眾的感覺總是
不太對勁。

這是一篇表達原創構想的文章;既非他人想法的資源回收,也非他人想法的再包裝。文章
是沉思上的脈動,而非科學報告。我要在此致歉,有些平淡無奇的主題,如果我覺得太無
聊而沒什麼好寫的,而讀者也不會想讀,便會略過不提。(而且,避開無聊,或許有助於
濾除不重要的部分。)

光說無用。某些在大學裡上了太多(也許是不夠多)哲學課的人或許會反對說,看到一隻
黑天鵝並不能讓「所有的天鵝都是白色的」原理失效,因為在技術上,這種黑鳥並不是天
鵝,因為對他而言,也許白色就是天鵝不可或缺的性質。事實上,那些讀了太多維根斯坦
(Wittgenstein,並撰寫評論維根斯坦文章)的人,也許會有語言問題很重要的印象。要
在哲學系裡出人頭地,語言問題也許很重要,但對我們實務界的人或是決策者而言,那是
留到週末才做的事。一如我在「假學究的不確定性」那章所作的解釋,儘管它們在學術上
有相當的吸引力,從星期一到星期五,這些優美的東西不具嚴肅的意義,正好和更重要(
但被疏忽了)的事物相反。教室裡的人,未曾面臨在不確定下作決策的實際狀況,不瞭解
何者重要何者不重要——即使是研究不確定性的學者也一樣(或者說,尤其是研究不確定
性的學者)。我所謂的不確定性實務可能是剽竊、商品投機、職業賭博、在黑社會裡的某
個幫派做事、或只是單純的連續創業。於是我抱怨「沒用的懷疑論」(sterile
skepticism),其論調就是我們無能為力,而且,我對過度強調理論上的語言問題也加以
抱怨,這種作法造成許多現代哲學幾乎和這些人所戲稱的「一般大眾」(general public
)無關。(在以前,不管好壞,那些稀有的哲學家和思想家無法自立,必須仰賴贊助者之
支持。今天,抽象學科的學者靠的是彼此間的意見,不用外界的檢驗,偶爾還會發生病態
的結果,轉而追求孤芳自賞的高手過招。舊制度不管有什麼缺點,至少會強制要求某些適
當的標準。)

哲學家愛娜.烏曼瑪加雷(Edna Ullmann-Margalit)發現本書有一矛盾之處而要求我修
正黑天鵝事件的精確象徵,以描述未知、抽象、及模糊不確定事物——白烏鴉、粉紅象、
或是圍繞著鯨魚座τ的遙遠行星軌道上消失中的外星人(譯註:鯨魚座τ目前尚未發現行
星,科學家認為,即使有行星,上面也不會有生物)。事實上,她逮住了我的小辮子。的
確有個矛盾存在;這本書是個故事,我喜歡用故事和小品文來展示我們很容易受故事和不
當精簡的敘述所蒙騙。

你必須用一個故事來代替另一個故事。象徵和故事遠比想法更為有力(嗚呼);它們更容
易記住,讀起來也更有趣。如果我必須追求我所謂的敘事學科,我的最佳工具就是敘事
文。

構想來來去去,故事永流傳。

結論

本書中的惡獸並不只是鐘形曲線和自欺的統計學家,也不是需要用理論來愚弄自己的柏拉
圖式學者。而是造成我們「專注」於大家認為合理事物的驅動力。今天,生活在這個星球
上所需要的想像力比我們天生的想像力還多。我們缺乏想像力,還壓制其他人的想像力。

請注意,我這本書並不靠收集選擇性「佐證」這種惡劣的手法。根據我在第五章所說明的
理由,我稱這種過度舉例行為為天真的經驗主義(naive empiricism)——挑選一連串合
適的文章以拼湊成一個故事,並不能構成證據。任何尋求確認的人,將可以找到足夠的故
事來欺騙自己——毫無疑問,還有欺騙他的同儕。*黑天鵝觀念所根據的是經驗現實裡的
隨機結構。

*為了支持某種論點,提供一系列已故權威雄辯滔滔的認同話語,這也是一種天真的經驗
主義。透過搜尋,你總是可以找到某個人說過一段漂亮的話,贊同你的論點——而且,就
每個主題而言,也可能找到另一個已故思想家說過完全相反的話。我所引用過的非尤吉.
貝拉(Yogi Berra,譯註:Berra為洋基隊名補)名句,幾乎都來自和我意見相左的人。

總結:在這篇(個人的)文章中,我冒著被攻擊的危險來表達我的主張,反對許多我們的
思想習慣,認為我們的世界乃是由極端、未知、而極不可能發生(根據我們現在知識所認
定的極不可能)之事件所掌控——而我們卻把所有的時間花在閒聊、關注已知及一再重複
的事件上。這意味著我們必須以極端事件作為開端,而且不把它當成例外來掩飾。我還作
了一個大膽(而令人困擾)的宣言表示,儘管我們在知識上的進步和成長,或者說,由於
我們在知識上的進步和成長,未來將越來越難預測,但人性和社會「科學」似乎會串謀起
來,掩藏這個想法,不讓我們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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